紫茉莉、草茉莉、晚飯花、洗澡花、地雷花、夜來香、胭脂花、粉豆花……這種植物還有什么別名？別看它在明朝末年才在我國開始流行起來，可無論古今，它都稱得上是紅極一時的明星物種了。

作為國內(nèi)常見的觀賞花卉，你一定見過紫茉莉的身影。圖片：天冬

“紫茉莉花種”是啥？

《紅樓夢》中“平兒理妝”一節(jié)中，曾提及過這樣一種“新奇之物”，情節(jié)大致如下：

見著寶玉這般體貼，平兒心中也頗感激。待洗過了臉，換了衣服，寶玉在一旁笑勸道：“姐姐還該擦上些脂粉。不然，倒象是和鳳姐姐賭氣的似的。”平兒便去找粉，卻找不見。寶玉忙走至妝臺前，將一個磁盒揭開，拈了一根粉棒，遞與平兒，說道：“這不是鉛粉，這是紫茉莉花種，研碎了，對上料制的。”

這在平兒眼中也是新奇之物，那粉棒輕白紅香，四樣俱美，撲在面上，也容易勻凈，且能潤澤，不象別的粉澀滯。彼時紫茉莉粉乃是上品，寶玉為了哄女孩子開心，自然舍得用這新奇之物了。

上述故事的背景設定大約是在清初，那時候正是“紫茉莉花種”大行其道的時節(jié)。紫茉莉大約自明朝熹宗年間傳入中原。相傳明末崇禎皇帝，并不喜愛宮中女子以鉛粉涂面，唯有皇后與田貴妃天生面色如玉，最得寵愛。其余嬪妃宮女，既知道皇帝不喜鉛粉，便紛紛用“紫茉莉粉”代替，故而紫茉莉在明朝宮中所栽極多，就連不用擦粉的皇后，也在坤寧宮栽種了六十余株。

雖然名為紫茉莉，但它們可不止紫紅色一種花色。圖片：天冬

據(jù)《崇禎宮詞注》中記載，明代宮中的紫茉莉，待“種子”成熟，變?yōu)楹谏上聞內(nèi)ネ鈿?，?nèi)中白粉研細蒸熟，名為“珍珠粉”，既可涂面美白，也可除皺，寒冬時節(jié)擦臉，更可防凍，加之可去面上痣及粉刺，故而為婦人所愛。只不過，這所謂的“花種”并非種子，而是紫茉莉的瘦果。

到了清朝初年，紫茉莉從皇宮傳出，大戶人家多愛栽種。由于“果中白瓤可作粉”，紫茉莉有個別名，叫做粉豆花。賈寶玉那時候正好是紫茉莉的高光時期，這種新鮮的涂粉原料，還算是精貴之物，所以平兒此前并沒用過。

紫茉莉的瘦果成熟后，剝開黑色外殼可以得到白色粉末，粉末研細蒸熟后可用來制作珍珠粉涂抹面部。圖片：Ks aka 98 / wikimedia

前兩年動畫《寶石之國》播出的時候，有個細節(jié)耐人尋味：磷葉石她們要到野外，去采“白粉花”的種子。這東西挺重要的，磨碎了以后變成白色粉末，涂抹在身上就可以“防水”，于是寶石妹子們也能潛入海里了。仔細看動畫，這個“白粉花”與紫茉莉十分相似呀。“防水”的設計可能也是由“紫茉莉粉”具有除皺防凍的效果而演繹出來的。

《寶石之國》中的“白粉花”和種子。圖片：《寶石之國》

乾隆不干了：你也配叫茉莉？

至于紫茉莉為什么叫紫茉莉呢？清代沈青崖編纂的《陜西通志》里面記載：

“紫茉莉，花形似茉莉，色紫，香不及茉莉。女人取花汁勻面，子肉雪白，作粉，冬擦面不皺人，呼胭粉花。”

如果你看過紫茉莉和真正茉莉的花，就會對此產(chǎn)生疑惑：騙喵嗎？這兩個東西開花一點也不像啊！憑什么說“花形似茉莉”呢？清末民初，徐珂編寫的《清稗類鈔》中總算把話說圓了，其中寫道：“花狀如漏斗，蓓蕾略似茉莉，有紅紫白黃等色，頗美艷。”

明白了吧，紫茉莉之所以叫紫茉莉，并不是花開似茉莉，而是蓓蕾略似茉莉。這還是比較講道理的，二者的花蕾確實有相似之處。

左：茉莉的花蕾；右：紫茉莉的花蕾。圖片：MITHUN MOHAN / wikmedia；天冬

但有人等不及了。誰啊？乾隆。乾隆是沒活到清末民初，沒看過《清稗類鈔》，反正他總是覺得，紫茉莉這東西，比真正的茉莉差遠了。于是他寫了一首《紫茉莉》詩道：

“艷葩繁葉護苔墻，茉莉應輸時世妝。獨有一般懷慊防，誰知衣紫反無香。”

那意思是說，紫茉莉雖然現(xiàn)在很火爆，是貴重的化妝材料，但它沒有香味啊，這么能和茉莉相比呢？

皇帝這一發(fā)話，從上到下都要領會其中的精神，于是從官員到富戶，就不敢大張旗鼓地宣揚紫茉莉的好處了。該用還是用，但社會上熱捧紫茉莉的風氣反而得到了抑制，這種植物也從大戶人家流出，民間漸漸也能見得到了。

因為乾隆皇帝一句話，就被“發(fā)配”到民間的紫茉莉。圖為紫茉莉的紅色花品種“Red Glow”。圖片：天冬

拜乾隆所賜，后來清朝文人說到紫茉莉，也往往帶著調(diào)侃戲謔的口吻。比如清人宋琬所作的《西江月·秋花有粉茉莉者》詞曰：

“姑射山頭冰雪，仙人散作云霞。嫣紅姹紫讓夭斜，略似文君新寡。最愛章江木本，居然壓倒群葩。嬌香冷蕊較爭些，婢學夫人其亞。”

不過乾隆錯怪了紫茉莉。要說它一點香氣也沒有，其實不太合適。紫茉莉花在傍晚開放，具有淺淡的氣味，不靠近深嗅，可能渾然不覺，但真的不是“無香”，至少可以說是“微微香”吧。當然這微小的香氣，和茉莉花是全然比不了的。

外來的“茉莉”會念經(jīng)？

紫茉莉在明末清初那么受歡迎，怎么就不見再往前的朝代有人提它呢？因為它原本就不是國產(chǎn)物種。

紫茉莉原產(chǎn)于熱帶美洲，被當作觀賞花卉引種至各處，明朝傳到了我國。要說明清交替之際是它在我國的第一段高光時刻，那近二三十年，則是紫茉莉的第二段高光生涯——如今我國許多地區(qū)，特別是南方，曾經(jīng)被當作花卉栽種的紫茉莉，自生自滅，已形成了穩(wěn)定的、可產(chǎn)生后代的野外種群了。

沒錯，它已具有了外來入侵風險。

外來植物能夠繁殖多個世代，說明它已經(jīng)可被成為歸化物種。有人對于紫茉莉的入侵等級進行了評估，除了確認紫茉莉的果實繁殖能力較強、根和莖也具有一定繁殖能力、對惡劣環(huán)境具有較強的耐受能力之外，有一點十分重要：紫茉莉?qū)ζ渌参锞哂休^強的化感作用潛能。比如在實驗中，紫茉莉?qū)π←満桶撞说姆N子萌發(fā)、幼苗生長都有明顯的抑制作用。

作為觀賞花卉，耐貧瘠是個好品質(zhì);可作為入侵物種，不挑土壤、耐貧瘠就很棘手了。圖片：Dinesh Valke / flickr

如果說一個外來物種，除了能夠自我繁殖，還對本土物種構成一定的危害，則可一定以為外來入侵物種了。對不起，看起來美美的紫茉莉，確實夠得上“外來入侵物種”這個稱號。

紫茉莉到底悄咪咪地干了什么呢？對于紫茉莉根系分泌物與土壤微環(huán)境的研究，初步揭示：土壤中的氮磷鉀等元素含量，受到紫茉莉根系分泌物的影響，呈明顯下降趨勢。紫茉莉本身對貧瘠的耐受度較高，而其余植物若耐受能力有限，則會受到影響。

此外，土壤中的細菌、放線菌明顯減少，真菌也受到影響，這些微生物數(shù)量的改變，也使本土植物與環(huán)境之間的平衡性被打破。因此，如果一片土地長期種植紫茉莉，土壤的肥力是會顯著下降的。

一句話總結：紫茉莉會把土壤變得只適合自己生存。圖片：Nicholas Gemini / wikimedia

好吧，什么化感啊微環(huán)境啊，聽著頭疼，那就說個特別直觀的吧！紫茉莉的主根是倒圓錐形的，又粗又肥，于是有少數(shù)耍雞賊的人，就拿它去冒充人參或者天麻。曾有人將紫茉莉的根誤服（約120g），次日出現(xiàn)口唇麻木，而后皮膚麻木、疼痛、觸覺明顯減退，并伴有頭暈、耳鳴、聽力減退的癥狀，判斷三叉神經(jīng)可能受損。

不要把紫茉莉刨出來吃，這點非常重要，特別是要提醒身邊的老年人——不是開玩笑，我家附近小區(qū)里就有一群老年人，什么紫茉莉啊、美洲商陸啊，都把地下根莖刨出來燉肉煮湯，號稱“土人參”。

美洲商陸的根，就算再怎么像人參也不要挖出來就吃??！圖片：SB Johnny / wikimedia

植物本沒有錯，“發(fā)明”這種吃法的始作俑者可真是夠嗆。

其實花還很漂亮的花

不過，也不要太過厭惡紫茉莉，僅僅作為觀賞花卉，它還是很不錯的。紫茉莉易栽易活，手殘黨也能養(yǎng)好。而且紫茉莉的花，在古代是被贊為胭脂花、狀元紅的，因為花瓣搗汁，用棉簽蘸了，可以當作胭脂。如今也有人研究紫茉莉的色素提取，大約以50%濃度的酒精提取效果較好。而紫茉莉花色素不太耐氧化，卻對還原性有較強的耐受力，所以喜愛草木染的朋友們，不妨用紫茉莉花作為原料試試看。

如今的紫茉莉，除了相對純正的深紫紅色，其實花色比較多樣，有大紅色、黃色、粉色、白色，以及上述各種顏色相互混雜的個體。由于傍晚開花，正是晚飯時節(jié)，也是南方常見的沖涼時間段，所以民間將紫茉莉俗稱為“晚飯花”、“洗澡花”。

黃色和白色花的紫茉莉。圖片：天冬

這種雜色的紫茉莉也很常見。圖片：C T Johansson / wikimedia

若問小孩子怎樣拿紫茉莉花來玩耍，各地想必都有高招。我們小時候是只留紫茉莉的花冠，也就是細長筒和喇叭口，把花冠穿成一串，作為項鏈或者耳環(huán)。雖然摘野花不值得提倡，不過摘吧，反正是外來入侵物種，只要不摘有人專門栽種的，多摘就是為保護環(huán)境做貢獻。

用紫茉莉花朵做的耳環(huán)，你小時候可能也這么“臭美”過。圖片：微博用戶@洛溪澧蘭

不能不提的還有紫茉莉的另一個別名：地雷花。由于它的瘦果新鮮時黑不溜秋，還有橫縱紋路，形如地雷，所以通常俗稱“小地雷”。男孩子們用紙卷個細筒，把“小地雷”塞進去，用嘴使勁一吹，把紫茉莉的果實當子彈吹出來。

紫茉莉的瘦果。因為瘦果外觀形似地雷，所以也有人管紫茉莉叫地雷花。圖片：天冬

不過這些“小地雷”如果采摘下來放置，過一陣子就不再是圓潤的球形，而是縮成橢球形。縮水的“地雷”不影響栽種，來年春季先用水浸泡24小時，待瘦果吸水之后播種即可。

順便說，紫茉莉在地下的根系可以耐一定的低溫，以華北地區(qū)為例，靠近墻根的背風環(huán)境，地下根系就可過冬，來年再度萌發(fā)。加上紫茉莉自播能力很強，落地的瘦果往往無需照顧就能發(fā)芽，所以想要栽花觀賞，是個容易的事。若是想要清除，一是要趁開花之間把植株清理掉，二是盡量將地下的粗肥主根拔除。